1860年9月底的某个清晨，京郊八里桥（现地铁八里桥站附近），晴空万里，凉风习习，却又让人感觉不是那么的萧瑟，是一年里最好的天气。

今通州八里桥

【资料图】

这座三孔石拱桥的两侧，两只来自不同国度的军队彼此对峙着：在北侧灌木丛布阵的，是清朝此时最仰仗的主力，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10000人，携同其他清军共计30000人；他们对面的，则是参战兵力较少的英法联军，共计8000人，但装备精良，除了前膛燧发枪和滑膛炮外，还配备了最新式的线膛火炮和线膛步枪，分东、西、南三路构筑阵地。

僧格林沁

参战的人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参与的这场战役几乎是传统骑兵在新技术面前的最后一次冲锋。

统御战场千年的骑兵

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战争就一直相伴，大大小小的战争促成了科技的进步，战争的兵种也不断升级，直到一种王者兵种的出现--骑兵。

古代由于冶炼技术的制约，以及成本的限制，东西方普通士兵身上的盔甲保护性都很差，导致最普通的步兵在短兵相接当中很容易受到攻击，根据现在的科学分析，当人骑在马上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进行冲锋时，人跟马都会产生极大的冲击力，以二者的惯性相加就能够对防护不足的步兵产生非常大的杀伤。同时，在杀伤步兵之后，骑兵也能利用自己优秀的速度迅速脱离战场而进入新的战斗，如此循环，骑兵就对其他兵种构成了不对称优势。

和民间传统观念不同，冷兵器时代战争的胜负往往并不取决于人数，而取决于士气，当己方士兵开始大面积的溃散时，由于人类情绪天生极具传播性，会迅速导致整个部队的溃逃。当人骑在高大的马上冲击过来，无论对弓箭手还是步兵都有极强的恐吓作用，这也是骑兵决定战争胜负的一大原因。

在此之外，古代信息传递非常不便，在战场这样瞬息万变的地方，如果有一只机动部队能够随时一边作战，一边传递信息，将会更容易抓住战机，如高速奔袭、穿插敌后、奇袭粮道等快速而又有效的策略，只有通过骑兵才能最大程度上完成。

其他兵种针对骑兵做过很多限制性的改良，比如中国的钩镰枪，日本的足轻，甚至英国的长弓手，都一度被认为能够克制骑兵，但这些往往只是某一场战役的偶然结果，更多的时候骑兵依然可以做到可攻可守。这方面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是蒙古骑兵，成吉思汗和黄金家族们把骑兵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横扫欧亚大陆，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帝国版图。

满清王朝最后的守护神

再说回僧格林沁，据说他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二十六代孙，所以继承了黄金家族的血脉，还有对骑兵的优秀理解。

满清是在战争中建立的王朝，在长期对明的战争中，逐渐形成了八旗加绿营的军事体制，两者合称为经制兵，也就是今天的国家正规军。八旗又分为满八旗、蒙八旗和汉八旗，满八旗相对于蒙、汉八旗地位高一些，可以封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蒙、汉八旗只能封亲王，没有铁帽子不能世袭罔替（两个特例就是吴三桂和僧格林沁）。绿营兵则是满清入关后收编的汉族武装，主要用于维持治安，缉私，捕盗等等，由兵部和总督节制。八旗军是满清立国的精锐部队，直接归皇帝和诸位贝勒统领，兵部无权调动。

绿营常规保持60万人左右，八旗兵力则一般是20万人，最高的时候达到过35万人。清前、中期，八旗相对绿营处于优势状态，是满清的最后一道屏障。但自嘉庆以后，无论是绿营还是八旗，都开始明显腐败、衰落，相继丧失了战斗力。

1851年太平天国兴起，随后捻军又在北方活跃，清朝面临用兵压力。由于太平天国的主力是在南方，因此满清一开始主要让绿营参战，然而绿营根本没能力打赢战争，从1852年底，咸丰就开始鼓励地方组织团练，这也成为后来以湘军为代表的汉族武装崛起的直接原因。在与太平天国的拉锯战中，湘军兴起，成为了满清在南方的基本武装和主力，绿营却一部分被太平天国歼灭，更多地被转为巡防营，退出了常规军的行列。

因此，当英法联军再次入侵北京的时候，满清王朝手里的王牌部队只剩下了八旗中以蒙八旗为核心的军事力量，更确切地说，就是僧格林沁祠堂统帅的从科尔沁草原而来，保持了草原民族的彪悍，没有被同化、腐蚀的蒙古马队。

战前的思绪

八里桥，始建于明正统十一年八月，明英宗赐名永通桥，建筑这座桥的原因是"通州城西八里河，京都诸水汇流而东。河虽不广，每夏秋之交雨水泛滥，常架木为桥，比舟为梁，数易辄坏"，战后，尽管这座桥上遍布着弹孔，但英法联军的随军医生依然对它的外观赞叹不已。

就在八里桥的不远处，满清的最高指挥官僧格林沁心里很可能在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他出生的时候，家道本已经中落，由于家境贫寒，小时候只能给有钱人家放羊为生，但命运却眷顾了他。当时嘉庆皇帝的女儿和硕庄敬公主嫁给科尔沁左翼后旗第九位扎萨克多罗郡王，却一直没有子嗣，为了王位的继承，道光皇帝就亲自从扎萨克多罗郡王直系亲属中选择接班人。

道光皇帝一眼就看中了少年的僧格林沁，没有人说得清是为什么，那时他刚刚十五岁，幸运地成了新一任科尔沁郡王。道光把他带回京城，悉心栽培，从奉命御前行走，赏戴三眼花翎，赏穿黄马褂，到道光驾崩时的顾命大臣，僧格林沁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不能说僧格林沁只是个宠臣，恰恰相反，他体内有祖先们累积下来的对骑兵指挥的天赋。1853年，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北伐，撼动了清王朝，咸丰任命僧格林沁掌管所有在北方的清政府兵马，剿灭太平天国，并赐予他清太祖努尔哈赤生前用过的宝刀，可见对他的信任。

僧格林沁临危受命，两年里，与太平天国义军大小数百战，身先士卒，有勇有谋，连败洪秀全的太平军，全歼其北伐部队，生擒北伐将领林凤祥、李开芳，两人都是当时太平天国公认的名将，僧格林沁的铁骑踏破了太平天国来势汹汹的势头。

"他的身材极为高大，手执一面写有黑字的杏黄大旗，并且把这面旗帜不时指向所有的方向，这应该就是僧格林沁之旗，所有的官兵似乎都在注视着它。"法军一名军官后来这样写道，"当全军精锐保卫的那座桥上已经横尸遍地，他依然屹立在那里，始终独自一人，任凭子弹在他的身边嗖嗖穿过、炮弹在他四周隆隆轰鸣，他也岿然不动，他的那股勇气，令我们都感到无限地钦佩，直到最后一颗流弹击中了他，大旗才缓缓地倒下，随着一起倒下去的是他紧紧抓住旗杆的手。"

后世已经无法考究这位旗手是谁，他的命运似乎是僧格林沁骑兵的真实写照，既悲怆又英勇地退出舞台。骑兵从诞生到无敌，占据了古代史的大半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大批它的忠实信徒，从僧格林沁到堂吉诃德。但这种迷恋是盲目的，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生存周期，过了这个期限，就会被新生事物所取代，被历史长河冲走，没有人能够挽留住。

因此，顺应这个时代的变革，投身于、投资于新经济之中，是避免被淘汰的不二法门，越早认识到这点，效果可能会越好。

八里桥之战后，僧格林沁被革除亲王，不久，直隶、山东等地的捻军势大，咸丰无人可用，便又一次恢复僧格林沁爵位，令其统兵前往镇压。但由于轻敌，中了捻军的诱敌之计，骑兵在高楼寨中了埋伏。

不知道当僧格林沁最终潜伏在一片麦田中时，会不会想，如果在八里桥不过于迷信骑兵出击，能够多保留一些骑兵主力下来，也许就不会有自己的英雄末路了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似乎永远都未可知。

其后几年，僧格林沁与太平天国、捻军一直在鏖战，战马在广阔的华夏大地驰骋，几乎成了满清最重要的守护神，或者说，一道最后的屏障。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汉人比，这个道光帝亲手选中的孩子是个"自己人"，是一个清政府可依赖的大将，于是，当更遥远、也更强大的英法联军来袭时，朝廷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科尔沁亲王与他的钢铁骑兵们。

但此刻僧格林沁不知道的是，他的无敌骑兵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许久了。

勇敢者，只是时代变了

战前，僧格林沁制订的作战部署是，开战后，首先由僧格林沁最擅长的马队全面冲锋，向联军的左翼到右翼的宽大正面实施突击，等联军被冲乱阵型后，隐藏于树林与战壕中的部队伺机冲出杀敌。

八里桥之战

英法联军仿佛提前预知了对手的骑兵战术，战前会议策划以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对敌，"前层踞地，中层微俯，后层屹立，前层先行开枪，中层继之，后层又继之"。其实此前清廷曾告诫僧格林沁，西人善于使用火枪阵型，如按传统的骑兵冲锋方式，"马匹一听轰鸣，必然惊溃"，冲不到敌人反而会先行溃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僧格林沁完全没有采纳这样的建议，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坚信自己先祖几百年前创立的横扫大陆的战法吧。

上午7点左右，僧格林沁一声令下，烈马奔腾着向对面的宽广阵地杀去。

骑兵们挥舞长矛，手持弓箭，喊声震天，企图冲乱和割裂联军的战斗队形。当马队进入第一轮射击范围后，迅速遭到了新式滑膛枪猛烈的攻击，但骑兵们依然前赴后继，"骑兵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增加，很快我们整个战线都遭到迂回和包抄，一时我们都认为已经被密云一般的骑兵团团围住了，他们的人数真是多到吓人。"这来自法国随军记者真实的记录，"幸好我们发射的炮弹在敌人骑兵中引起了混乱，迫使他们后退，然而敌人很快又卷土重来，并发出呼喊声。"显然，开始的形势对满清有利，法军先头部队很快顶不住了，并下令撤退，但清军的战马奔腾而来，多亏英法炮兵的猛烈轰击，才帮助步兵解了围，与后续部队会合。

这时，僧格林沁发现主攻八里桥的是南路敌军，而不是西路敌军，为了弥补战前的决策失误，他试图分割这两路敌人，其后歼灭敌人主力。清军很快发现了联军部署中的一个薄弱环节，即英法联军存在着一个空隙，他们立刻汹涌而入，一名法军中尉后来回忆："炮火枪弹像打不倒清军似的，他们死而复生，顽强战斗，甚至一度冲到我方大炮前三十来米。"

但最终，英法联军的密集火炮压制了清军的骑兵突进，随着越来越多的战马倒下和四散奔逃，僧格林沁的铁骑不再能保持一开始的冲击力，无法冲击到能杀伤敌人的范围，即使零星冲到了阵线，也很快被大量手持刺刀的英法步兵消灭，形势迅速向有利于联军的方向转化。

这时，清军排列在河岸上的大口径巨炮开始发炮意图救援，但这些大炮普遍陈旧，其中一门还是1674年在阿姆斯特丹铸造的，射击精度很差，绝大部分都没有打到联军的阵地上，反而暴露了射击位置，被联军的密集榴弹炮很快摧毁了阵地。于是清军开始摇起军旗，下令前线士兵撤退到八里桥集中防守，而联军随即也把炮火集中到八里桥上。

后面的战事没有悬念，上午12点，英法联军最终占领了八里桥。

落日下的旗帜

据战后很多英法联军的士兵回忆，当时看到一大群身着黄衣的清军聚集在桥的四周，为首的是一位骑在马上的长官，他勇敢地挺身而出，站在他的士兵的前面，不断挥舞着黄旗，以鼓励士兵不要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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